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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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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九章

珍娘雖知無不言, 然她自己似乎也一知半解。

裴昀沒再追問,因她信任珍娘,珍娘從來不會說謊話。珍娘不懂武功, 也不懂那麽許多大道理, 她性子單純, 對一個人好,便會全心全意, 旁的什麽也不顧。

“六師叔現下人在何處?”

“我也不知。”珍娘搖了搖頭,“老太君對他十分器重, 謝家家大業大,夫君每天事務繁忙,我也有許久沒見到他了。他三日前來信道,現今一切安好,應是還有一個月左右才能回家, 屆時會帶我出門游玩,叫我不要記掛。”

裴昀雖有疑慮,然而重逢故人總是欣喜,不由打趣道:“現今我不該喚你珍娘,該喚你六嬸了,難得你們還這樣恩愛,師叔為你的菜取得名字,你都還記得。當年也怪我太小,都沒看出你們之間的感情,其他師伯想必是都一清二楚。”

十七歲的裴昀心中尚且毫無兒女私情,更遑論七歲的裴昀了。可現在回想起來, 空穴來風,未必無因, 一切似乎都有跡可循。

當年裴昀初入春秋谷,沒斷奶的娃娃難壞了一屋子老少爺們,小師弟文翰懷揣著十兩銀子被眾師兄踢出了山谷,奉命去鎮裏請個奶娘。誰料日暮歸來時,他沒帶回奶娘,卻是領回了一頭母羊,和一個市集上被繼母賣身葬父的大姑娘。

或許從那一天起,二人的故事便開始了。

珍娘聞言又紅了臉,羞怯道:“這我如何知曉,莫再說我了,快說說你,一轉眼昀兒都長成這麽大的姑娘了!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?”

裴昀頓了頓,千言萬語不知如何說起,最終只化作淡淡一笑:

“我很好,珍娘不必擔心。”

珍娘伸手摸了摸裴昀的臉,笑道:“我猜也是,昀兒這樣美,又這樣好,誰能不喜愛?如今老天成全,我能親眼見到昀兒成親嫁人,珍娘好生高興。”

裴昀楞怔:“我何時要成親了?”

“你還不知嗎?老太君已經定下了日子,便是在八月十五中秋節,人月兩圓,喜帖已著人寫好,這幾日神針崔家嬤嬤正在日夜為你繡制嫁衣......”

“和誰成親?!”

“你這孩子!”珍娘嗔怪的瞥了她一眼,“還能有誰?自然是大公子謝岑了。”

裴昀噌的一聲站了起來,將珍娘嚇了一跳,

“昀兒,你怎麽了?臉色這樣難看?”

裴昀面色陰沈如黑雲壓城,強自忍下心中怒火,好聲好氣對珍娘道:

“珍娘你先用膳吧,我有事出去一趟。”

裴昀回房尋到巧扇,問道:

“之前我勞煩巧扇喚人裁剪的男裝,可做好了?”

“回姑娘,還需等些時日,若姑娘想換新衣,這裏還有幾身繡房剛送來的裙衫,姑娘不如先試試。”

“男裝一拖再拖,女裝卻是源源不絕,”裴昀冷笑道,“再等下去,我是不是就該等到嫁衣了?能請動神針崔老前輩親自出馬,我當真榮幸之至!”

巧扇聞言臉色一白,撲通一聲跪了下來,“姑娘恕罪,巧扇不是有意欺瞞。”

“說!是誰指使你的?”

巧扇一僵,支支吾吾不肯開口。

“不說我也知道,除了謝岑還有誰?!”

“不!不是大公子!”巧扇護主心切,急急道,“雖然,雖然隱瞞於你,是大公子的意思,但成親一事,乃是老太君的吩咐。大公子也是被逼無奈,還請姑娘萬萬不可遷怒大公子!”

裴昀怒道:“好個被逼無奈!等你家大公子回來,你記得告訴他,這筆賬我記下了,日後我們新仇舊恨一並算!”

說罷裴昀不顧巧扇連聲挽留,徑自揚長而去。

她倒不會氣得糊塗到以為謝岑真想娶她,成親一事八成便是他向謝若絮討要雲中帖的條件,可他想做戲,卻也要問問她願不願意奉陪,被人當傻子一般蒙在鼓裏騙了這麽多天,真當她裴昀沒有脾氣嗎?

此時此刻,她只想盡快離開,一瞬都不想在這姓謝的地盤多留,然而謝家卻偏偏不想放她走。

桃紅居外,應麗華出現在了裴昀面前,笑意盈盈道,

“雲姑娘這是要去哪裏?”

“叨擾多時,雲某也該告辭了,這幾日多謝貴府盛情款待。”

“一家人何必說兩家話?老太君還想著明日叫雲姑娘陪她去普明寺燒香,姑娘若是走了,我如何向老太君交代?”

最後一個字話音落下,一條系著紅穗的九節鞭如靈蛇般自應麗華袖中鉆出,直撲裴昀面門。

裴昀一驚,一招長亭折柳,腰身驟折,隨即騰身後翻,避開了這招偷襲。而那九節鞭仍是不依不饒纏了上來,逼得裴昀長劍出鞘,與其戰到一處。

不同於軟鞭硬鞭,這九節鞭兼具兩者之長,軟中帶硬,輪掃纏繞,掛拋舞花,變化多端,尤克長劍,斬鯤在其面前處處制肘,一時間施展不開。

但見那九節鞭在應麗華手中舞得銀光閃閃,紅穗上下翻飛,依稀可見當年西嶺紅梅風采。可惜時過境遷,西嶺雪融,紅梅雕零,常年養尊處優,在後宅勾心鬥角,又怎有閑暇勤練武功?

這九節鞭的要訣便在一個“快”字,可惜應麗華的動作在裴昀眼中實在太慢了。

那一招“鳳凰點頭”,本是突襲纏脖殺招,應麗華起手之時便已被裴昀看破,側身輕松避開,應麗華不死心緊接著又是一招“金絲纏臂”揚鞭放長擊遠,欲取上裴昀手中之劍。

裴昀不慌不忙任其將斬鯤纏住,兩相較力,直接一送一還將應麗華拉到近前,左手一招分花拂柳手拂過其右肩穴道,後者只覺整條手臂一麻,九節鞭猝然脫手,就此失了兵器。

“應前輩,承讓。”

裴昀長劍一抖,九節鞭如乳燕投林一般又飛回應麗華身上,應麗華急忙擡手抓住鞭把,收回鞭身,捂著右肩,恨恨的瞪著裴昀,臉上一陣白一陣紅。

裴昀抱拳一禮,便要就此離開,忽聽一聲冷哼由遠及近,來者不悅道:

“折了我謝家顏面,就想這麽大搖大擺的離開麽?你當我烏衣莊是什麽地方?”

滿天梨花,如雪若絮,令人迷離,令人窒息。

隨著花雨一同襲來的,還有鋪天蓋地駭人殺氣,周遭明明三伏盛夏,卻似數九寒冬,叫人如墜冰窖。

這一瞬間,裴昀周身汗毛都立了起來,渾身上下都止不住的顫抖,可她仍是咬牙握緊手中斬鯤,拼命的揮舞著。

軟劍如絲如線,織就密密麻麻的細網,將她包裹的越來越緊,她揮出的每一劍都似泥牛入海,反擊的每一招都是徒勞無功。飛花劍雨,梨雪融融,似一場淒美而殘酷的夢。

殺氣越來越重,幾乎讓人喘不過氣,裴昀只覺後背漸有冷汗滲透,肺腑中氣息越來越淡薄,便在那生死懸命的關鍵一刻,她求生的意志暴漲,丹田真氣被壓抑到極致,一聲長嘯自喉間頃刻間迸發而出:

“啊啊啊啊——”

忽而周身壓力驟然一撤,她身子一晃,險些栽倒。

花落,雪融,網破,夢醒。

裴昀手拄長劍,單膝跪地,大口大口的喘息著,雖已脫險,仍是長長的心悸。

秋水寒若雪,滿袖梨花白,昔年縱橫江湖的飛鴻仙子,她今日算是領教到了。

謝若絮收回秋水軟劍,負手而立,望著眼前之人,隱有讚許之意。

“能從老身手下逃出生天,你在年輕小輩中,也算是數一數二,不愧是名動天下的小裴侯爺。”

果然,謝若絮已經知曉她的身份了,裴昀並不驚訝,她人已在此住了數日,若再不暴露,倒是要讓她懷疑姑蘇謝家的能耐了。

周圍人早已在謝若絮的吩咐下退了下去,如今庭院寂靜,只剩下了她們二人。

裴昀緩緩站起身子,斬鯤歸鞘,挺直脊背,不卑不亢道:

“多謝老太君手下留情。”

謝若絮冷哼了一聲:

“可惜眼光不濟,偏偏瞧上了那不爭氣的混小子。”

裴昀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她所說是誰,忍了又忍,耐著性子解釋道:“老太君想必有所誤會,我和謝岑僅是同僚而已。”

謝若絮慢條斯理道:“他遲遲不願與阮芷成親,我質問於他,他推脫敷衍,要尋這世上萬裏挑一卓爾不凡的女子為妻,我只命他若不成親便不要再回謝家。而今他帶你而回,還將他娘親留下的遺物贈與了你,裴四郎裴侯爺,倒也確是萬裏挑一,卓爾不凡。”

娘親遺物?莫非是那紅玉瓔珞?裴昀心中咒罵了一聲,原來那廝早有預謀拉她做擋箭牌。

“若論相貌武功,他確實勉強還能瞧得過去,但若論人品性情,他和他那混賬爹爹如出一轍,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。”謝若絮嗤之以鼻道,“不,他比文淵還要可恨三分,文淵是看似濫情實則多情,他卻是看似多情實則無情,他在外間惹下的那些風流爛賬,你以為他真愛哪個?他說娶你,也不過為了從我這裏騙去旁的東西,將你留在府中,便兀自去不眠樓尋花問柳,委實混賬。”

裴昀有氣無力道:“那確實是很混賬,但這與我實在沒有半分幹系,我和他,全無半點兒女私情,今生今世都沒有可能。”

當然,來生來世也沒有。

“當真?”

“當真,不對,當真是假!我知道他是為了雲中帖才出此下策的,我二人此行正是為此而來。”

“你們要雲中帖究竟意欲何為?”謝若絮長眉一挑,目光犀利,“既然你與謝岑並無私情,那同行便是為公務了,是朝廷派你們而來?”

事到如今,隱瞞無意,裴昀只得承認道:“不錯,我二人奉命前往雲中宴查探天書一事,還望老太君能通融則個,若能賜下雲中帖,讓我二人順利覆命,晚輩必感激不盡。”

“他果然是為功名利祿,這才千方百計,汲汲營營。”謝若絮似笑非笑道,“雲中帖我不會給,此事無可回旋,你不必再多言。”

這祖孫二人按理說血緣並不親近,可這似笑非笑的模樣卻是如出一轍。裴昀未曾料到謝若絮如此決然,倒真是對謝岑做官極度反感,忍不住道:

“好,雲中帖一事晚輩不再強求,可有一言晚輩不吐不快。男子漢大丈夫,建功立業,安邦定國,老太君為何堅決反對?”

“謝氏門規,子孫不得出仕經商,此乃祖宗家法,不可廢棄。”

裴昀不放棄道:“但謝兄為官,並非僅為一己私欲,他想要效仿昔日江左丞相,恢覆漢家河山,重振謝氏聲望,光耀謝家門楣,此舉到底有何不妥?”

“稚子無知,空有一腔熱血,不撞南墻不回頭。”謝若絮不屑道,“好,那今日我便告訴你緣由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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